(b小调第八交响曲《未完成》，舒伯特)

这是一本返回到过去的书——我把自己残缺的记忆、一些清晰的信息和其他人的记忆汇集到一起。

——瓦尔达如是说。

当这样一张28年前的旧照片被重新拿出来，照片中的主角们会怎么说？

裸体男人弗里·埃利亚

照片中瞭望大海的裸体男人弗里·埃利亚如今已成为ELLE总监。他对海滩上场景感到陌生，但清楚地记得那个男孩——“你那时总得抱着他”“几乎没见过他走路”。

他断断续续地回忆着当年的拍摄——瓦尔达不拍优美的风景，常拍梦一样的事物，在海滩上拍死去的动物，让他们不穿衣服摆出各种各样的造型——他笑着：“你喜欢那样。”

瓦尔达随即拿出了几张他穿戴整齐的肖像。他拿起来仔细端详着，认出几件衣服鞋子，却认不出照片中的那个人就是他自己——他讲他不愿意记得，不胜唏嘘，“我已经十万岁了。”

尤利西斯

在一组蒙太奇中，瓦尔达将男孩尤利西斯和他的家人，将那些给予她无数灵感的爱与照片呈现到观众面前。

当年的小男孩已成家立业，在巴黎拥有一家自己的书店。长大后的尤利西斯腼腆地笑着，称自己对那段过往一无所知。面对瓦尔达拿出的他自己为照片而绘出的画作——在他的版本里男孩触碰到了那个男人——他说自己过去常在瓦尔达的橱窗门上见到这画，却从未想过是他自己所画。

“你不想承认它。”

“对你来说，它是虚构的。”

“它是真实的，但对你来说不是，你必须想象一下你的童年。”

“确实如此，”他如此回答瓦尔达发出的一连串盘问，“这是我的真相。毕竟，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即使它是很奇幻的，介于真实和虚幻之间。”

尤母比耶维

通过采访尤母比耶维，瓦尔达揭开了另一层笼罩在过往之上的帷幕。“尤利西斯饱受扁平髋折磨”“不治疗的话，会瘸一辈子。”“海藻推拿法可治愈他的髋病。”——原来这才是海边之行的成因，也是大家常常抱着那个男孩的缘由。

再切回尤利西斯，他记得自己消瘦的身体和刻骨的疼痛，记得自己曾在达格雷街的家里手脚伸展着躺了9个月。但关于那次旅行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与相片和海滩相较，病痛的折磨才那么切实，时间逝去后反而愈发清晰。

到这里，希望你还没有忘记我们的第三个主角——山羊。

不是很久以前腐烂的、变成沙砾和骨灰的那只山羊的影像；也不是毕加索用垃圾、金属和弯钩制成的那只；不是后来用青铜浇铸的那只；不是像养育了宙斯的“阿尔玛提尔羊”那样不朽的那只，不是塞甘先生勇敢面对狼的那只，也是不库图里尔的另一片残骸。

只是一只羊，任何一只羊。

瓦尔达调皮地把照片塞给一只羊——它自然无法像动画片里似的开口讲话，也无法理解记忆是意识的流动，它只是一下下缓慢地咀嚼着照片，或许这是一种“动物自食的幻想”罢。

接着她做了一个有趣的实验——把山羊、照片和画作同时放到一群孩子的面前。童言童语或许稚嫩，但从这些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中，瓦尔达得到契机，将这张相片引申到“真实”、“人”、“现实”，这几个她试图探讨的概念。

瓦尔达对自己发问——

那天我去了海滩，这是真实的吗？

年5月9日，又发生了什么呢？

在一个政治要闻与名流轶事穿插而成的对比蒙太奇后，瓦尔达进一步叩问着时间的真伪——平凡人的记忆或许会随时光流逝而褪色，但彼时那些报纸电视上的报道，记录在案的要闻轶事，总该是历史存在的证明吧？

似水年华不停息，历史舞台的演员们，官方记忆的主角们，过场如光孔中看过去的皮影戏，转来转去如交谊舞马拉松上互换的舞伴。

瓦尔达在拍摄达格雷街的邻居

她阐述自己的观念：“影像只是存在本身。它什么也没说。会说的都是人们，看它和解说它的那些人们。”

而作为拍摄者的瓦尔达，她又能从引发本片灵感的那张名为尤利西斯的照片中解读到什么？

瓦尔达从毛玻璃看到的颠倒的相片

她谈画面的意图，创作的灵感——小孩在两个形象中被撕扯着，一个是站立的父亲（小孩的未来），另一个是母亲（山羊），肚子肿胀并躺着。

她谈小男孩给她的遐想，把他看作“被遗忘的人们（布努埃尔电影）”中的一个，小王子、布莱兹、奥利弗忒斯特或别的小孩儿。

她谈自己在照片中看到的——有斯芬克斯之谜（人生三阶段），但更多的还是关于神话里的英雄尤利西斯——足智多谋、屡立战功的尤利西斯，让手下藏身山羊皮下的尤利西斯，抵抗海妖诱惑、摆脱神女挽留，一心回到妻子身边的深情的尤利西斯。

神话中的英雄尤利西斯

看罢，拍案叫绝！

本实验倾向强，叙事极意识流，但在导演不愠不火地娓娓道来中，却一点也不晦涩难懂，节奏在导演的掌控下恰到好处。

她更是用变化多端的镜头语言和剪辑手法——推拉升降空移、反打、跳切、变焦、拼贴、定格、背景放映、渐隐渐显、倒正画面，围绕着时间和空间的纬度一一展开，烘托出本片最核心的手法——对比，将对比运用得淋漓尽致、花样迭出、精彩纷呈。

她编织今昔，在彩色与黑白的斑驳光影里，在动态与静态的生活记录里。

她追寻过往痕迹，在所有参与者的不同记忆里，在客观记录下的真实照片里，也在置身事外的人的直接感受里。

她探查彼时不同的空间纬度，对比小我的生活与大众的历史，检查和审视普世人类生活的状态。

她品味着时间的主观与客观，给我们带来了这样一场充满哲理的回溯之旅，永恒的胶片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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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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