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的诗句和性的闪光
在《态度》这首诗的最后一节,唐丹鸿引用了西尔维娅·普拉斯一个句子,“死是一门艺术”。这几乎是普拉斯最有名的一句诗,它满足了人们对一位反复自杀,最终成功的女诗人猎奇式的窥视;也符合不断重复的文化生产对诗人和死亡关系的固有定位。这是一句被社会想象充分接纳,在观念扩音器的反复播放中获得名声的诗。从诗歌本身的标准看,这个句子在普拉斯的作品中并不突出,更能体现普拉斯的特质的,是语言在高强度的运动中抵达事物本身,而语调坚硬如顽石的那些让文化消化系统痉挛至失灵的句子:
杂种
手淫一个闪光
他要被爱。
——《死亡公司》
“死是一门艺术”的流行,得益于它融入观念的潜质。上面这几行诗,从一开始就在通往观念的渠道上自断后路;它首先是视觉性的,是一个文化符号难以吸收的形象,好像一枚闪光的印章,直接朝人们的感官系统盖戳——你一旦读过,就很难忘掉;帮你记住它的不是你的头脑和心智,而是你身体的反应。从表面上看,这种疾速、奇诡,极具穿透力的句子极有可能来自作者被标榜的“自白”,来自她天才的语感,是她创作中的即兴和偶然,但这种“偶然”中最核心的一部分,在唐丹鸿的句子中被创造性地重现了:
闪光的胴体才有锋利的乳汁
——《看不见的玫瑰的袖子拭拂着玻璃窗》
难道你不感谢她的食物——
正如光芒危险地撅着髋
——《斜线皇后》
我看见闪光灯闪了又闪,啊,浑圆的,微酸的
秋日的梨子坐满了自由市场,她们的屁股
有的被长杆打击,有的被双手摇撼
——《从梨子到蝴蝶》
她是死亡的闪光正在勃起
——《你知道她是谁吗?》
光,成为女人性意识的一部分,首先让我们想到的是它的明亮、洁净,对应的是女人对性直接、质朴的感受。很多时候,性最让人兴奋的,尤其对男人而言,首先不是身体的结合,而是身份的交媾。“权力是最好的春药”,在社会的观念里,褪去衣物的赤裸身体,并不是文化的空白,而是一处因撤掉遮掩而暴露的凹陷,地势的低洼使得更多的意义之流向这里汇聚;因此,人的裸体一旦融入社会意识,它就可能成为意义密度最大的地方。在这些诗句中,当性的文化意义被语言提纯至一片空白,这片空白就成为骤然的闪光,照亮的是性最纯粹的一部分:情感和体验。
但光的形象不只一面,当它强烈到一定程度,就可能变成尖锐的刀刃,刺痛它的接收者。仔细看唐丹鸿的这几个句子,性的光芒总是闪烁着凶险的意味:“锋利”、“危险”、“打击”、“摇撼”、“死亡”;对于女人来说,性最大的危险,不是身体的伤害,而是总被视为爱的一部分。普拉斯自己也说,《死亡公司》这首诗中的“杂种”,是她对死亡形象的一个想象。诗歌中语法的断裂,往往来自思想和情感的重压。这些诗句中似乎毫无来由的、瞬间的闪光,在诗人那里,也许源于一个复杂、激烈的心理过程,有着它自洽的逻辑。现实中,似乎总是女人,能够毫无保留地投入爱情,把爱等同于生命;男人们在这样的投入面前,往往显得怯懦、摇摆、面目猥琐;因此,也总是女人,在为我们诠释什么是纯粹的爱,她们也因此有机会拥有最纯粹的性。从这个角度看,这是只有天才的女诗人才能写出的句子。就像石墨在高温重压下可能转化为钻石,诗歌中性的闪光,来自情感和语言的同构,以及诗人在高强度的语言中对性、爱和死亡的强力压缩;这也是为什么,在这些句子中,情感的闪光能够成为语言的闪光,穿透文化和观念的雾霾,瞬间击中我们的身体。
张虔,年生于河南。曾用笔名也也夕、张也张。出版诗集《有鱼集》。现居郑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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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丹鸿的诗
态度
正如我渴望在高原晕倒
我蔑视渺小无力的醉意
在干杯中我弄伤了他
亲吻,痛苦地污染了两张嘴唇
为此我渴望酒鬼致我以
疯狂的敬意,现在我是
盛满酒精的冰凉的
玻璃器皿,那上面的指纹
内衣般单薄、不遮体
如果在猛烈地干杯中
我能够被撞碎,我要
割破我的酒友,把他
平凡的鲜血啜饮
不断重复睡眠直至
梦中欢乐上演了一千次
庸俗的伤口不会在
苏醒后继续溃烂
壁灯当空,凌乱的床褥
成为秘密舞台,唱腔高亢
的时刻突然憋不住哭泣
我想象中蒙受的恩情
令他自豪
生活模仿戏剧正如
“死是一门艺术”,现在我是
一团朝中年移动的黑影
“公正的中午”,“傍晚令人吃惊”
看不见的玫瑰的袖子拭拂着玻璃窗
由漆黑和温存组成的大块头之夜
刚刚翻身
红窗帘扭腰站定到角落
白窗帘哗地一声敞开胸襟
扁平透明的玻璃乳房
朝老板和秘书响亮地袒露
玻璃乳房啊,玻璃,你不会相信
阳光已渡过泪水亲吻眼睛的眯缝
葡萄酒把光辉的脚迈进了心坎
※
复印机秋波回睇,她激动的纸舌
抵进写字台秘密的口腔,她翻卷
金指环的牙齿,高压电的牙齿
吻着,又薄又白的吻,对吧?
既然墨水在往下滴
浸染了公函洁白的花边内裤
那么从8点至11点为何不高高隆起
玻璃乳房啊,玻璃,你在哆嗦
看不见的玫瑰陪你过夜
你风流而又磨蹭
※
看不见的玫瑰挂断了电话
看不见的玫瑰在我心中哭泣
看不见的玫瑰有她的急事
看不见的玫瑰的袖子拭拂着玻璃窗
玻璃乳房啊,玻璃,我说过
“闪光的胴体才有锋利的乳汁”
难道我说错了?
难道说玫瑰不该别在你的左边?
斜线皇后
是谁曾一左一右倾谈?
并非波浪和父母亲
因为父亲要捏烂桃子
漩涡淹死了他的中指
是谁一高一矮宣布:
刀俘虏了敌人
绷带裹住了食物
因为母亲迈步而来
她哺育天使成疾,一个趔趄
她糜烂的上身:斜坡向阳的一侧
她拉直了甜蜜的波浪线
让果实由二滚到一
她说:让花作螺旋的借口吧
让父亲摇着残废的桃树
她给了颂词一记耳光
让左边的括号空对右边的省略
她说:不许伏在我胸上哭泣
因为眼泪会浸湿我的背
她倦怠了对称,一个呵欠
她糜烂的上身:斜坡向阳的一侧
正如探戈舞那严肃的停顿
疾风会搂住暴雨折腰
正如焰火沿夜空而下
鲜血在狂喜中挺身而出
而你,你是天使饥饿的骷髅
难道你不感谢她的食物——
正如光芒危险地蹶着髋
她的上身:从海拔六千到漩涡的中心
尽可能地——糜烂
尽可能地——倾斜
我是棉花、水银和……呜咽
从梨子到蝴蝶
裙裾从春季的腰身滑到脚踝
我看见难堪中出汗的夏天的丰臀
我看见闪光灯闪了又闪,啊,浑圆的,微酸的
秋日的梨子坐满了自由市场,她们的屁股
有的被长杆打击,有的被双手摇撼
大腿负担着肉体梨子形部分
大腿间夹着失控的凤凰自行车
我看见车轴转身了又转身,润滑油温柔地催促
啊,胀鼓鼓的、橡胶味的轮子高弹
她们的屁股,跟着飞掠的凤凰飞掠
除了梨子的幽灵还有一把闪光的提琴
我看见弦紧了又紧,长杆和双手要求泛音荡起
我看见擦弦时她拉开翅膀,露出了光着的蝴蝶形
啊,一粒、又一粒,产卵的蝴蝶,涉及她们的痛楚
你知道她是谁吗?
她是一张人脸上的谁?
她是一朵花上的什么?
她是你怀中的怎样?
她是死亡的光芒正在勃起——
她是被切割的,被分解的——
在自己的子宫——
看见你跨栏,撑杆一跳
看见了你的黑和全部的美
你知道她是谁吗?
她是你的爱人和女友中的一个
是丹鸿我——
你的表妹或婶婶
是我们乱伦的全家
唐丹鸿,年11月生于成都。年开始创作诗歌和语言实验性作品。主要作品有《机关枪新娘》、《斜线皇后》、《用你的春风吹来不爱》等,并译成英文、西班牙文、瑞典文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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