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斯米纳·卡黛哈曾是阿尔及利亚军队军官,工作之余从事写作,被称为阿尔及利亚当代“罕见的文学作家”。获年法国书商公会文学奖的《哀伤的墙》,讲述的是这样一个故事:

阿敏和丝涵是一对加入以色列国籍的阿拉伯夫妇。阿敏是一位杰出的外科医生,夫妻俩人住在特拉维夫高级住宅区的一栋住宅里,过着令人称羡的惬意生活。但是某天,发生在一家快餐店里的自杀炸弹袭击硬生生摧毁了阿敏一手打造的美好生活。阿敏受了重伤,丝涵不幸在这次袭击中丧生,但更为惊人的是,所有证据都显示,丝涵就是那位自杀式袭击者。

丝涵的行为不仅毁了自己,以及十几条无辜的生命,同时摧毁了被遗留在人世、不得不面对现实的阿敏。多年来看似和他同甘共苦的妻子,将他排除在自己的生命之外,彻底背叛了他。在痛苦、愤怒以及不解的情绪下,阿敏决心找出究竟是谁将他的妻子变成一个他所不认识的人……

“我到过许多国家,遇见各行各业的人,无论我走到哪里,总被问及:这个世界怎么了?我们该往何处去?这些野蛮残忍的行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的小说回答了这些疑惑,帮助那些亟欲追根究底的人。透过这些小说,读者得以获得一些概念,他们从而握有通往当代伊斯兰现象与文化冲击之钥,透过我所提供的真相片断,读者可以自行拼凑,还原部分图像。”

——雅斯米纳·卡黛哈

我不记得听到爆炸声,或许听到了一种嘶嘶声,就像撕裂织品的声音,但又不确定。当时我的注意力受到他的吸引,就是那位被众人奉若神明的教长。信徒簇拥着他,贴身保镖设法帮他的座车开出条路来。“拜托,借过一下。麻烦各位,请让让。”忠诚的信徒们推来挤去,就为了想要更近距离看到教长,摸摸他长袍的下摆。

这位饱受尊崇的老者不时转身,对熟人致意或向门徒答谢,苦行僧般的脸上闪耀着坚定、如弯刀刀锋般的光芒。亢奋的人群拥挤成一团,我很想从人群中突围出去,但始终没办法。教长进到车里,一只手还在防弹玻璃窗后使劲挥舞着,两名保镖在他的左右……

然后就什么都没了。

某样东西划破天际,像道闪电在路中央飞快亮了一下,爆炸的震波朝我直劈而来,也驱散了害我动弹不得的狂热群众。刹时,天空崩陷,前一秒马路两旁还有虔诚的信众夹道欢迎,现在一切天翻地覆。那是一个男子吗?还是个男孩的身体?像一道隐隐约约的闪光令我眼前一花。怎么回事?尘土飞扬,烈火席卷而来,万千火花向我猛烈迸射。

我依稀能感觉到自己的全身在爆炸的呼啸声中快散开了,快解体了……几公尺外——或几光年外——教长座车喷出熊熊烈焰。贪婪的火舌吞噬了座车,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骇人的焦味。这些动静想必很恐怖,我却什么都感觉不到,双耳突然全聋了。这样一来我很高兴,因为听不见城里的喧嚣,我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是不停地飘荡,飘荡。

我飘了好久好久,终于坠落到地上,天旋地转,通体皆散,在街头袭击的恐惧下,我双眼圆睁。就在我落地的那个当下,周遭的一切都凝结不动:支离破碎的座车上方的烈焰、火光、烟雾、混乱、气味、时间……耳中只听闻一声天籁,向深不可测的死寂唱道: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去的,会回到我们的家园。那又不像是个声音,反而更像是一种轻微的颤抖,漂浮在水面上。我的思绪里面有某个地方又活跃了起来……

妈妈,有个孩子喊着。他的呼唤虽微弱,却清晰、纯净。那声音来自远方,宁静的他方……吞噬座车的大火持续肆虐,火花四溅……我的手在砾石堆中摸索;我想我应该是受伤了。我想要挪动双腿、抬起头,但肌肉全都不听指挥。妈妈,那孩子喊着……

我在这儿,阿敏……她来了,就在那里,妈妈从烟幕中现身了。她在停格了的断垣残壁、冻结了的姿势、大张着向深渊呐喊的一张张嘴巴中间,往前行进。突然间,我把罩着乳白色面纱、面露殉难神情的她当成了圣母。我母亲一向都是如此,像一枝明亮又哀伤的蜡烛。她只要把手放在我滚烫的额头上,便可将高烧与担忧吸收……而她现在已经来到这儿了,她的法力丝毫未减。

我打了个寒颤,摆脱了世俗的羁绊,将思想全部放空。火焰又跳起了死亡之舞,所经之处爆裂四起,恐慌一发不可收拾……一名男子,衣服被烧得焦烂,脸孔与手臂被熏得乌黑,还企图接近起火的座车。即使他伤势严重,但不知打哪来的一股拗劲,让他依然不惜一切也要救出教长。他的手只要一放在车门上,熊熊窜起的烈焰就将他逼退。

车内,中了埋伏的那几人则浑身火焰。两名脸色宛若幽灵般惨白、满身是血的汉子从另一边推进,打算硬从后门抢入车中。我看到他们大声嘶吼,不知是在发号施令,或因疼痛使然,反正我听不到。

我附近有个毁了容的老头,露出呆滞的眼神盯着我瞧,似乎浑然不觉自己的肠子在空中飞舞,鲜血如瀑布般喷洒到坑坑洼洼的地面。一个受了伤的人在石砾堆上爬行,背上好大一个伤口还冒着烟,神志不清的他,一面哀嚎着,刚好爬经我身边,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眼睛睁得好大,彷佛无法相信这种事竟然会发生,竟然会发生在他身上。

那两名鬼魅般的男子终于打破挡风玻璃,扑进车厢。别的幸存者也前去帮忙救援,赤手空拳,将冒着火的车壳给掀了,打破窗玻璃,跟车门死命拼搏,终于把教长的尸首给拖了出来。五六双胳臂抬着他远离座车的残骸,其他人七手八脚努力拍熄教长衣物上的火星,随后将他平放在人行道上。

此时我的髋骨处传来一阵剧痛,如万千针扎般的刺痛,我的长裤几乎全被烧毁,只剩下几块烧焦了的破布可以蔽体。我的小腿歪向胸部的位置,既怪异又恐怖,靠着一小块皮肉与大腿相连。就这么一下子,我全身气力尽失,感到四肢百骨一一散开,已然解体……

滴嘟滴嘟,救护车终于赶到我这里;路面的嘈杂声又逐渐从背景浮现,向我袭来,吵闹不堪。有人俯在我身上,草草听了听诊,就走远了。我看到他蹲在一堆焦黑的肉团前,量着脉搏,接着就对担架员打了个手势。另有一个男子过来拉起我的手腕,不久之后又立刻放下,然后说:“这家伙完了。我们也无能为力。”我想叫他别走,求他再检查一下,胳膊却不听使唤,一动也不动。

妈妈,那孩子又在呼唤……我在一片混乱中找妈妈……放眼望去,却看见一望无际的果园……祖父的果园……族长的果园……一个每天都是夏日的柑橙国度……还有一个梦想攀上山脊顶峰的男孩。蓝得透亮的天空。柑橙树枝桠相连,无边无际。那孩子12岁,有一颗如瓷器般易碎的心。在这个年龄,他见到什么就爱什么,他的信心与喜悦同样强烈,他想要摘下月亮放入口中大嚼,就像采果子大口咀嚼一样;他以为只要伸伸手,全世界的幸福都会手到擒来……

然而现在,在我眼前,尽管眼前的悲剧已经永远摧毁了我对果园的回忆,尽管好多人在马路上奄奄一息,尽管大火最后终于吞噬了教长的座车,记忆中那个男孩还是蹦蹦跳跳,张开双臂,犹如老鹰展翅,在果园中奔跑,身旁每棵果树都是一方仙境。泪水又淌在了我的双颊……

“若有人告诉你男儿有泪不轻弹,那人根本就不知道何谓男人,”我正在停放祖父遗体的房里哭得伤心欲绝时,父亲走上前告诉我,“儿子啊,哭并不丢脸。眼泪是我们所拥有的最崇高的东西。”由于我还是不肯松开祖父的手。父亲蹲在我面前,将我揽到怀里。“留在这边什么用都没有。逝者已矣,已经结束了,就某方面来说,他们已洗净罪孽。至于生者,只不过是大限之日到来前的幽灵罢了。”

两名担架员抬起我,扔到担架上。救护车倒着车开近目的地,车尾门大开。几双手将我拖出车厢内,扔到一堆尸体中间。我听到自己耗尽最后一口气力,正在呜咽:“真主啊,如果这是个可怕的噩梦,让我清醒吧。立刻就醒……”

本文节选自雅斯米纳·卡黛哈著《哀伤的墙》

上海三联书店年7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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